历时124天,徒步2155公里,累计爬升138635米,途经210个海子,翻越125个垭口,从四川松潘县七藏沟出发,穿越横断山域的七脉六江,抵达西藏然乌镇。


这条穿越大横断的路线尽量避开公路,串联起横断山脉最美的原始风光,将其命名为“云中漫步”。


云中漫步,徒步穿越大横断

这是一条纯粹的山野徒步路线,自设计之初,云中漫步就是为重装徒步爱好者打造。沿途过半区域没有可参考轨迹,需要经常自行判断地形、探路前行。

从初夏到仲秋,穿行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山野,他们蹚雪开路、涉水过河,遭遇连绵数月的阴雨,也曾一度分开徒步。垭口、断崖、乱石堆、灌木密林,一路艰险异常。当然,开满山坡的花海、绚烂清澈的海子、惊鸿一瞥的雪山,这些横断山域的极致景观也不期而至。

扎营在坐若湖畔,直面贡嘎雪山。

守静笃是路线设计者之一,在他看来,完整穿越大横断的七脉六江,是一种难得的突破。124天、2155公里的超长距离徒步,是一次有益的尝试,将大横断各个区域串联走通,对徒步爱好者也是一种启发。


探索大横断

横断山脉位于中国地势第二级阶梯与第一级阶梯交界处,为中国四川、云南两省西部和西藏自治区东部一系列南北向平行山脉的总称。自西而东为岷山、邛崃山、大雪山、云岭—沙鲁里山、芒康山(旧称宁静山)、他念他翁山、伯舒拉岭—高黎贡山,山岭间分别是岷江、大渡河、雅砻江、金沙江、澜沧江、怒江。

横断山脉面积为36.4万平方公里,却集中了中国最精华的自然风光。这里山高谷深,山岭海拔多在4000~5000米,岭谷高差一般在1000~2000米,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。

山高谷深。

自19世纪中后期开始,中西方的探险者、科学家陆续进入横断山脉,考察这片区域的地质、植物、攀登资源等信息。然而,时至今日,这片广袤的荒野仍存在未知,吸引着人们不断探索。

雪中行进。

2015年3月20日,徒步爱好者杜真独自从云南丙中洛出发,自横断山脉西端的嘎娃嘎普起始,穿越七脉六江,于5月31日抵达横断山脉最东端的雪宝顶脚下。

历时73天,全程1600公里,杜真成为首位徒步穿越横断山域的人。

穿越湿滑陡峭的河谷。

一年后,一支128人组成的勘线团队将目光瞄准横断山脉。2016年9月到12月,该团队先后派出8支队伍实地踏勘,初步打通了中国首条长距离国家步道,称之为“横断天路”。

这条路线耗时63天,南起云南大理,北至甘肃合作市,全程2230公里,并记载于《大横断 寻找川滇藏》一书中。

沿途众多碧蓝的海子。

据守静笃介绍,杜真的1600公里路线中,约500公里为公路,2230公里的横断天路有约800公里为公路。

与杜真的单人穿越、横断天路的多人接力勘线相比,我们穿越更倾向于走乏人涉足的荒野,公路路段不足300公里。


探路计划

想要穿越横断山脉,最初源于朋友远山的建议。39岁的远山计划走一条超长徒步路线,希望趁还走得动,再疯狂一把。

找了几条,远山都不满意。他道:“中国现在还没有一条真的可以实际行走的超长路线,羌塘不算,因为不让走。”

在密林中穿行。

没有一条路可以走,那就自己找出一条,我们想起了大横断。

攀爬陡坡。

2000多公里的路程,徒步难度大,设计路线的工程量也大。我们希望能把最美的地方串联起来,比如格聂、雅拉、伯舒拉岭等,近几年的新路线要走,传统经典路线也要走。同时,路线要尽量避开公路,对于徒步爱好者来说,公路上没有景色可言。

规划路线的另一个原则是,尽量走新路线:经典路线的连接线上,选择徒步爱好者没走过的路;走经典路线时,尽可能有不同的新走法。

最主要的困难是有些经典路线不易串联起来,只能对比卫星地图和等高线地形图反复找路。有时甚至找不到路,只能先标记在那里,等真正徒步到现场再判断。

大横断南线

直到出发前一个月,路线才真正规划出来。守静笃设计了两条路线,分别是大横断南线和大横断南穿北线。

大横断南穿北线

另一位徒步爱好者孤月帮忙设计了大横断北线。完整路线只有3条,但每条路线都可以拆分成二三十条短路线,每条短路线都可能有数条备用路线。将上百条备用路线都画在地图上,可能会成为密密麻麻的蜘蛛网。

大横断北线。

我们计划4人一起穿越。根据过往经验,野兽很少攻击4人以上的队伍。如此长距离的徒步,又是雨季行军,万一有人受伤,可以一人陪同下撤,另外两人继续前行。

我们将分5个阶段穿越横断山域,自七藏沟出发,抵达然乌镇,沿途经过4个主要补给站,分别是古尔沟、康定、稻城、巴塘。


艰险启程

第一阶段

山域:岷山

途经点:七藏沟起点—红星海垭口—黄龙乡—尼日垭口—牟尼垭口—扎尕垭口—罗学海子—雅都乡—牛角海垭口—天涯垭口—古尔沟

用时:23天

距离:328.42公里

海拔:1800米~4800米

累计爬升:23190米,翻越17个垭口(3个小垭口)

难度:★★★★★

难点:垭口雪深,有雪崩风险;地形陡峭,垭口落差大,落差多在2000米,翻越难度大;多密林,有时一小时只能走几百米,难以行进。

看点:在山脊行走,可远观岷山雪山群和云海群;牧场漂亮,草地上野花点缀。

站在垭口眺望群山。

从松潘乘车40分钟,抵达七藏沟徒步起点,过红星岩海子后,队伍转入七藏沟穿越黄龙的路线,4天后回松潘休整一日。自松潘出城右转过桥入山,前往古尔沟。沿途需翻越10多个垭口,穿越带刺的密林,时有牧道可循。

红星岩海子。

规划路线时,以为第二阶段和最后阶段的路程最难走,海拔较低的第一阶段会最简单。没想到的是,徒步过程中,最难走的反而是第一阶段。

这里原本有一些较成熟的路段,但5.12汶川地震后,道路已荒废多年,只能在密林中穿行。

在密林中穿行。

出发前有人建议6月初再启程,怕耽误后期行程,选择早些出发,结果遭遇大雪。

翻越牛角海垭口(4519米)时,牛角海犹如蓝色的镜子,十分漂亮。但下垭口的路是巨石堆,只得转雪地前行。在深及大腿的雪坡中,蹚雪前行一个半小时,方才走出雪线。

蹚雪前行。

最危险的是冰岩混合路面。没有带冰爪和冰镐,在陡峭的路面上不敢下脚。热嘎斗卫二号垭口附近,快到垭口的一小段路3人走了近1小时。

抵达垭口后,继续沿山脊前行,雾气太大,右边是断崖,左边是陡崖,山脊上是不稳定的乱石堆,任何一脚失误都可能粉身碎骨。5个半小时,走了1.3公里,才抵达下一个垭口,他们取名为天涯垭口(4730米)。

在乱石中穿行。

此后途经一处陡峭河谷,忽遇降雨,越往河谷深处走,河水越湍急,余星险些踩滑跌入瀑布,必须打好保护才能下降和过河。

雨后的盛开的花。

天气、地形等多种因素下,第一阶段的路线难度较大,不建议徒步爱好者重复他们的路线。其中一些路段可以走成熟路线,避开危险区域,比如选择老君沟穿古尔沟路线,可以绕开冰岩混合路面和湿滑的河谷。

抵达古尔沟前,遇到一处陡峭的河谷。

遭遇牦牛

第二阶段

山域:邛崃山

途经点:古尔沟—沙坝村—结斯乡—长海子—子龙垭口—

野牛沟—巴郎村—峨日村—垭拉措—雅拉垭口—康定

用时:17天

距离:396.48公里

海拔:2000米~5000米

累计爬升:29474米,翻越11个垭口

难度:★★★

难点:最后3个乱石垭口,地形陡峭,坡度大,没有可以扎营的地方,要在一天内完成,强度较大。

看点:从子龙沟开始,风光秀美,一处U形峡谷雪山耸立,瀑布成群,落差达上百米,中间平缓地带鲜花成片,云雾缭绕,宛若仙境。

瀑布下的花海。

在古尔沟休整后出发。在沙坝村向导九云陪同下,翻越九架棚。在雪线附近,与向导分开,继续蹚雪抵达垭口附近。

原设计路线断崖多,临时更改线路,改走相对平缓杨家沟。抵达结斯乡,购买之后8天的物资。

一路花海。

一路欣赏花海,到达子龙沟沟口。沿河抵达瀑布之上的长海子,湖水很深,天气好时可见多座雪山。横切瀑布下山,来到U形峡谷,雪山、瀑布、花海,风景犹如仙境。

长海子。

重回大路,沿路迹进入河谷,然而河水湍急,无法通过大渡河,只得原路返回,另寻出路。再次尝试找路,无功而返,意外走到村庄,发现有公路可通孔玉乡。过河后,在巴郎村补给物资。

徒步3天后来到垭拉措,这个海子就在雅拉雪山脚下,犹如蓝宝石镶嵌在乱石堆。四周都是陡峭山峰,天气变差。

斜切一处草地时,远远看见一头牦牛。两人没有多加注意,径直走过去,走近才发现还有一头小牦牛。

垭拉措。

我们及时绕开,离牦牛还有五六米远时,牦牛突然冲过来。由于地形陡峭,躲避时崴了脚。最后用登山杖吓唬牦牛,离开牦牛视线。

好在牦牛没有再次进攻,两人平安离开,冒雨扎营。第二天下撤到雅拉传统线,用一天时间出山,包车至康定看病。

沿途常能遇到牦牛。

分开徒步

第三阶段

山域:大雪山、沙鲁里山

途经点:康定—折多塘—玉龙西牧场—坐若湖—里梭垭口—温泉群营地—吉居村营地—牙英村—洛霍村—稻城

用时:24天

距离:457.33公里

海拔:3300米~5100米

累计爬升:32049米,翻越35个垭口

难度:★★★★

难点:多数垭口无人涉足,连当地人都不走,需自行判断翻越的可能性;很多路段完全没有路,需自行找路、开路;遭遇雨季,每天冒雨徒步,雨最大时,眼睛都睁不开。

看点:玉龙西垭口有一处平坦草地,可观看贡嘎雪山群。

遥望贡嘎群峰。

从折多塘出发,用时7天穿越贡嘎山域。循着牧道,不断走独木桥过河,之后过灌木丛横切到一处草地。

草地之后是乱石堆,抵达一处垭口,可观赏雅拉雪山、折多山和贡嘎部分雪山。从垭口一路下降,可以到玉龙西牧场扎营。沿牧道爬升至玉龙西垭口,横切至坐若湖营地。

看到美景,两人决定12点半就地扎营。这里直面贡嘎,他们刚刚放下背包,天忽然放晴。贡嘎露出真容,湖水倒映着雪山,黄色的花成片盛开,仅仅几分钟后,蜀山之王又隐入云雾之中。

贡嘎短暂露出真容。

走过贡嘎,前往下一个补给村庄,问题出现了。

连续阴雨,河水暴涨,在一条10多公里的山沟,过河的木桥被冲断。前路被阻,但只有对岸才有牧屋和路迹,否则只能钻灌木林艰难开路。

余星有些抗拒灌木林,林中没有路,1小时也走不了1公里,每次都很让人恼火。他将鞋扔到对岸,选择过河。

灌木丛生的河岸。

两人找到一处水流平缓的河道,将绳子绑在各自身上,相互保护。河道约20米宽,第三次尝试过河时,余星几乎就要成功。

离岸边还有四五米,他遇到一处漩涡,河水加深,冲到背包。水流冲击力突然增大,身高一米八的余星一下子站不稳了,他被河水冲倒,向下游漂去……

石头在岸边猛地抓紧绳子,但水势太猛,绳子还在往下滑。一米、两米、三米、四米,石头用尽全身力气,才没让绳子继续滑走。直到绳子放松,他才知道余星爬上岸了。

湍急的河流。

过河失利,两人只得钻灌木丛向下游找路。幸运的是,余星一直留意河道,刚刚走出约1公里,他发现河上有座几近废弃的木桥。两人这才到对岸牧屋扎营,找回岸边的鞋。

余星的背包落水,手机也进水坏掉,他提出分开徒步,自己回九龙县买手机,之后再追上队友。7月9日,出发第60天,余星离队。石头独自继续穿越,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走线。

穿越途中要过各种各样的独木桥。

森林太密,连白天都黢黑一片,一个人走在其中,总会有些恐惧感。石头只能试图想想其他事,转移注意力。

接下来的10多天,石头完成莲花湖东西穿探线,又独自完成沙鲁里一号山脊穿越。

每到垭口,他都堆起玛尼堆,下边3颗石头,上边中间再放1颗。这是他留给队友的信号,余星如果从后面赶过来,可以循着玛尼堆找到正确路线。

清澈的海子。

最美海子

第四阶段

山域:沙鲁里山

途经点:稻城—央英措—兴依措—喇嘛哑乡—格聂之眼—然日卡村—格木村—亚莫措根—巴塘

用时:14天

距离:375.71公里

海拔:3600米~5300米

累计爬升:爬升16125米,翻越23个垭口

难度:

难点:亚莫措根所在垭口落差200米,有乱石堆,一段崖壁路线必须要懂得找路,否则拿着轨迹也很难走通。

看点:这里是横断山脉最为平缓的路段,也是海子最多的路段,其中,亚莫措根尤其漂亮,湖面颜色变幻莫测;众多观景台,可慢慢欣赏花海、牧场、雪山。

雪山花海。

8月3日至8日,5天完成海子山穿越。这是一条新手入门级路线,海拔落差小,多为小灌木、草地混合路面,只有一天湿地较多,路比较好走。不必脱鞋涉水,踩着石头即可过河。沿途多海子,包括央英错、哈什错、兴依错等。

完成海子山穿越,在喇嘛哑乡与短线新队友山毛兔会合。之后,两人到达格聂之眼,走了一条观景台串联起来的路线。一路走走停停,欣赏雪山、海子、花海与牧场。难得的是,9天的格聂穿越中,5天都是晴天。

发现一处雪山观景台。

石头还记得最美的海子亚莫措根。这是他最期待的海子,坐落在雪山群下,四周是陡峭的山体。

石头在日记中写道:“我这些年看过的两三百个高原海子,没有一个有亚莫措根的蓝色漂亮,蓝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。而且,湖面颜色变幻莫测,蓝黑、碧蓝、碧绿,青色、亮蓝镶嵌其中美极了。”

亚莫措根。


终点的惊喜

第五阶段

山域:芒康山、他念他翁、伯舒拉岭

途经点:巴塘—藏巴拉垭口—日加垭口—索多西乡—莽措—小昌都村—拉岗村—鲸鱼措—揉措—帕巴拉神湖—岗拉垭口—然乌

用时:30天

距离:599.71公里

海拔:2000米~5400米

累计爬升:爬升39733米,翻越29个垭口

难度:★★

难点:他念他翁有两处垭口,碎石松动,容易摔跤,不建议走。

看点:他念他翁、伯舒拉岭为经典线路,石头、余星做了变线,串联起更美的海子。

勒松阿错。

余星没有看到石头留下的玛尼堆。与队友分开后,他并没有按照既定路线走,而是沿着雅砻江右岸,边探路边前行,一个人走到了巴塘。

同一天,石头也抵达巴塘。8月17日,徒步大横断第89天,石头和余星重新会合,继续向终点迈进。

他念他翁盐登线起点。

他念他翁、伯舒拉岭风光独特,在设计路线之初,就是石头肯定要走的地方。这里有经典的徒步路线,但是石头和余星并不拘泥于此。在横断山脉行走百余天,两人早已从容不迫,甚至可以不需要轨迹,想怎么走就怎么走。

他们拿着卫星地图和等高线地形图,觉得哪个海子漂亮,就去哪里。传统路线的轨迹,只是起参考作用。

冷多措格。

9月10日,他念他翁出山前一天,石头、余星经过6个海子,阴雨天海子颜色不够好看,只有纳布公扔比较漂亮。

然而,当他们走近湖边,却发现3个废弃的气罐。他念他翁是去年才开发的新路线,仅一年时间就有人丢弃气罐。

被遗弃的气罐。

行走山野,石头都会在背包上挂一个袋子,随时将垃圾收起来。在如此原始的山林中,人为垃圾尤其大煞风景。

石头在日记中写道:“还有一天的行程就出山了,一两百克的气罐都背不出去,还玩什么户外,完全是到山里丢人现眼。”第二天,他们背起这些被遗弃的气罐,半天时间即出山。

山高谷深的地形。

12天的伯舒拉岭常规路线,两人只用了7天。9月21日,出发后的第124天,石头和余星来到最后一个垭口。终点在即,石头想一定要在垭口路视频庆祝一下。而在路上,余星就神神秘秘地说,要给他一个惊喜。

架好手机,点击拍摄,余星突然从包里拿出两瓶格瓦斯。200多公里的山路,余星一直背着两瓶格瓦斯——只为和队友举杯庆祝。

最后一个垭口,也是此行最高的一个垭口,海拔5388米。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,碧蓝的海子镶嵌在荒凉的大地上,白云翻涌,两个灰头土脸的徒步者站在阳光下,没有留恋不舍,只有完成穿越的放松与喜悦。

石头、余星在最后一个垭口举杯庆祝。

尽量避开公路,探索少人涉足的荒野,过半路段为新路线,云中漫步常被称作一场史诗级的穿越。这场穿越目前可能难以复制。

接下来,石头计划重走其中几段,避开一些风险较高的路段,将其串联成重装徒步爱好者可以重走的成熟路线。他也会着手整理路线,将云中漫步分成多条短途路线,徒步爱好者可以选择走某段自己喜欢的路线。

穿越大横断,时常要在云海中穿梭。

杜真曾在《一个人的横断山》一文的开篇写道:“我一直希望找到一条这样的超长徒步道,易于接近,回归自然,风光无限,最重要的是它只属于徒步爱好者。”云中漫步,正是一条只属于徒步爱好者的路线。